走心电台二十八岁的成人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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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的你的现在的未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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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我二十八岁生日,

我只有一个愿望:

愿父母安康。

陪你|说晚安

7月,母亲查出脑瘤,我在深圳。过了一个月,我才知道。

“你上次说去找医生看头痛失眠,结果咋样啊?”

“呃,没事,医生说没啥事。”

我捕捉到她的犹豫:“到底啥事,你告诉我吧,我又不是小孩了。”

“可能长了一个小瘤子,医生说是良性的,做个小手术就没事啦,你不用担心,好好准备你出国的事情。”

我买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回家。带母亲去昆明检查,同样的结论:良性脑膜瘤,位置又在大脑非功能区,手术难度和风险都不大。

我喜出望外,像中了大奖。

回家的路上,母亲看起来忧心忡忡。

“你怎么了,医生说了是良性肿瘤,手术切了不就没事了么?以后接着去收你的玉米小麦啊。”母亲和朋友合伙做粮食生意,最能让她开心的事情,就是她的玉米和小麦。

“我在想,长这个肿瘤有可能就是因为每天呆在仓库里。”

她的仓库在县城的进风口,坑洼的公路上,运煤的大车一辆接一辆,狂风刮过,漫天扬尘,母亲骑着电动车在这条路上下班,每天回家,都带回一身尘土。她的腰椎和颈椎都有毛病,还喜欢逞强,搬工不够就自己去扛麻袋。粮食防霉防虫,需要定期晾晒和打杀虫剂,她也自己上阵。

我说:“要不以后就别做了,让我爸养你。”

母亲乐了:“他肯定乐意,这样他就不用每天帮我捏肩捶背了。”

在家考虑了一周,咨询了很多朋友,还是决定带母亲去北京。医院的神经外科全国排名第一。

初秋的北京,天蓝得像被海洗过一样。

出租车师傅打趣:“你们把云南的好天气都带来首都喽。”

母亲笑笑:“但愿这是个好兆头。”

我试图转移话题:“妈,你看那边就是北大,等做完手术我带你去逛逛,里面蛮漂亮的。”

“可惜了,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考来着。”

“可惜啥,是我成绩不够好。”

“我也没引导好。”

我沉默了一会儿,再转移话题:“妈,我最近看了一个小说《北京折叠》,传统的社会结构里,上层阶级剥削下层。但在这部小说里,下层连被剥削的资格都没有,他们的工作已经被机器人取代,他们不产生任何价值,仅仅出于人道主义的角度被允许活着,说得残酷点,他们的存在阻碍了社会进步。是不是很有深度?”

我回过头,母亲倚着窗户,睡着了。

第二天上午,专家给母亲开了一堆检查项目。我正发愁这些检查的地点和顺序,母亲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路,抽血(她很有远见地没吃早饭)、尿检、心电图、磁共振等等。

我很诧异:“你来过这里么?”

“医院去多了,自然就知道了。”

“医院?”

“小病就不说了,手术做了四次,两次全身麻醉,两次局部麻醉。”

我目瞪口呆:“哪四次?”

“一次鼻炎手术、一次妇科手术,一次痔疮手术,还有一次车祸做了腿部手术。”

母亲说得轻描淡写,我听得胆战心惊。

我质问: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

“前三次手术你还小,车祸那次你在准备高考,你回家的时候也好得差不多了啊。”

“你失去嗅觉就是因为鼻炎手术么?”

“是的。”母亲笑笑:“你看这次加上头部,我这手术从头做到脚了,还活得好好的,也算命大。”

医院床位紧张,排队要二十天。等手术的时间,母亲回了云南,清算她和别人的生意往来。我回深圳,考GRE。

备考间隙,我反复思量:良性肿瘤,位置在非功能区,医院和大夫。我应该放心了。

我习惯把事情往坏了想,我觉得母亲的病,我想得已经够坏了。

我错了。

医院的住院部,是一幢很老的楼。入口处的走廊顶部装了绿色的玻璃,阳光射进来都是冷绿色,显得走廊更深更冷。走廊的尽头是手术室,每天有几十颗脑瘤在这里被切割。

一楼是儿科病房,墙上挂满了各种可爱的卡通形象和装饰。这里的孩子大多六七岁,头上包着纱布和头套,像水果的套袋。眼睛透亮,像被眼泪洗过一样。

母亲住在四楼,50平左右的病房,八张床,八颗脑瘤。所有的病人都穿着粉色上衣和褐色裤子,肥大的粗布衣服遮住一切高矮胖瘦的差异,唯一的区分是长在大脑里的肿瘤。

“你家脑膜瘤啊,才3厘米,没事,我家是你两倍大。”

“他家听神经瘤,已经做完手术了,你看跟个没事人一样,晚饭吃了两个馒头呢。”

“那家是胶质瘤,恶性的,出院了还得做放化疗的。”

父亲操着蹩脚的普通话,和邻床的家属交换病情。听到比母亲病重还能康复的案例,就会再给母亲和我复述一遍,尽管我们就在他旁边。

手术前一天,要剃头。母亲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,躬腰、低头。推剪从后脑勺划到额头,大把的黑发就掉在她胸前自己端着的白布上。旁边有刚入院的病人和家属在围观,有人哭了。我很庆幸,提前把父亲支出去买东西。我站到母亲身前,挡住别人和母亲的视线。

剃头的过程很快。三两下,头发没了,露出苍白的头骨,上面有一道陷进去的疤痕。

母亲说:“那是小时候用背篓运煤勒出来的。”说完就拉着我的手去摸,我甩开了她的手,母亲错愕地看着我。

我说:“我手不干净。”

过了一会儿,护士拿着马克笔来标记开颅的位置。苍白的头骨上,画了一个蓝色的叉。蓝线在勒痕那陷下去,又绕出来,像是母亲多舛的命途。

手术当天下午,我和父亲在病床前陪母亲聊天。

父亲说:“老婆,没事的,不用担心。”父亲很少称呼母亲老婆,一般都是直接叫名字。

母亲说:“知道了,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。”

我攥着母亲的手。印象中母亲的手没那么小,手指上也没那么多茧。

手术前,医生把我和父亲叫到办公室。先抄开颅手术同意书,抄三遍。

“术中大出血、弥漫性血管内凝血,手术无法进行,休克甚至死亡。”

“术中急性脑膨出,严重时可导致死亡。”

我至少抄了二十遍死亡。

我想起小时候学写汉字,抄错一个字,母亲直接把整本作业本都撕了,我拿一本新的,又从第一页开始抄起。哭闹没用,母亲不允许我犯错。

抄完同意书,医生说:“你母亲的情况不太乐观,这是最新的增强MRI的片子,肿瘤看起来很可能是恶性的。而且,她的肿瘤靠近额头的静脉,术中可能出现大出血。”

我心脏像被攥住一般,跳不动。

然后我看到站在我旁边的父亲,面无表情,耷拉着肩,像垮了一样。

我和父亲走出办公室,站在母亲病房门外。

“爸,你别担心,医生在手术前都会把病情说得很严重,怕以后家属闹事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,在发抖。

“嗯,是的,以前你妈做手术前医生也都说得很严重,后来其实都没事。”

我好感激他这么配合:“就是,所以你就不用担心,你先进去陪我妈吧,记得别告诉她这些事情,我先去趟卫生间。”

我逃出病房,刚到楼梯,眼泪就涌出来,使劲儿忍,忍不住。在楼下抽了几根烟,抹干眼泪又上去了。

回到病房,等了一会儿,要做手术了。

我和父亲推着病床,穿过走廊。之前我讨厌这么长的走廊,现在突然希望这个走廊越长越好。母亲抓着我的手,我尽量不低头看她。父亲一直在重复:“老婆,没事的,不用担心。”这是他说给自己的祷告。

母亲进了手术室,我和父亲在门外等。每当有人进去,我就过去恳求感谢一番,包括主刀医生、麻醉师、护士、甚至打扫的阿姨。我和父亲坐在地上,每当有人从手术室出来,父亲就爬起来过去看门缝里面的情况,虽然啥也看不到。

4小时后,母亲被推出来了,头上插满引流管,管子里都是血。脸色苍白,毫无生气。我抓着医生的手,问手术情况。

“手术很成功,肿瘤已经全部切除了,她马上就能醒过来。”

我喊她,她眼皮抖了两下,睁开了眼。

我想哭,但没泪了。

母亲在监护室呆了三天。每天我和父亲只能隔着玻璃看她,她看到我们就挥手,像是在说没事,又像让我们走。三天后,她转到了普通病房,我和父亲才能近距离地坐在她旁边观察她。

她开始出现严重的水肿,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。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,醒了就吐,因为长期没有进食,吐的也都是液体。医生说这是因为她以前手术做多了,对麻药的反应太强烈。建议多引导她下床活动。

我想尽办法哄她下床,像我小时候她哄我喝中药一样。

我坐在床上,封锁住她躺下的路线,她只能靠在我肩头,发茬子戳着我的脖子,呼吸又烫又沉。记得小时候她带我去看病,挂号需要排通宵的队,我也是这样靠在她肩头。

在她精神好一些的时候,父亲尝试着和她说话。

“老婆,刚才纳应芬打电话给你。”

“谁?”

“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啊,你们从初中就一起玩到大啊。”

“我想不起来了。”

“你再想想。”

“哎呀,你烦不烦。”

那几天里,“你烦不烦”成了母亲对一切问题或要求的回答。

“妈,我们下床走走。”“你烦不烦。”

“妈,吃个橘子。”“你烦不烦。”

母亲的声音很大,病房里其他病人或家属经常投来同情或谴责的目光。

晚上回到酒店,父亲说:“儿子,你妈会不会一直痴呆下去?”

我用尽量笃定的语气回答:“不会的,医生说了,水肿消了就好了。”

父亲沉默良久,说:“当时要是不做手术就好了。”

我哑口无言,手术是我要母亲做的,医院和医生也是我选的。

如果母亲真的呆了,父亲不会怪我,但我可能无法原谅自己。

我决定要采取更强硬的态度帮助母亲恢复。哄骗的招数已经用尽,只能威逼了。我把母亲扶起来,坐直。

“妈,你听好,我们每天要下床活动至少三次。”

“你烦不烦。”她要往床上靠,我抵住不让。

“现在是你烦。”我生气了。“你这么软弱,永远好不起来。”

“你再这样下去,我不管你了。”我撂下狠话。

母亲使劲睁着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我,像极了我小时候被她训的样子,我不敢看她的眼神。

“听到没有?”

母亲点点头。

那天下午,医生把我叫了出去。肿瘤的病理结果出来了。

“你母亲的情况不太理想,血管周细胞瘤,三级,恶性。”

我回到病房,父亲高兴地说:“你妈刚才下床走了一大圈呢。”

我看母亲,她对我笑了。我好后悔刚才凶她。

从医院回酒店,我骑自行车,穿过胡同,路过烤肉摊,麻将桌,地下室小旅馆,棋牌室,公厕,大槐树,乱跑的小孩,狗,端着啤酒的外国人,沉甸甸的月亮和孤独的老头儿。我不知道要去哪儿,只是胡乱骑着,只有在这样市井的生活里,才能暂时安放我的失魂落魄。

我不知道怎么告诉父亲这个噩耗。

回到酒店,父亲正在看电视。我在他旁边坐下,给他点了支烟。

“爸,我妈的病理结果出来了,是恶性的,之后得做放化疗。”

他半天没反应过来:“可是云南的医生都说是良性的啊。”

“以这个病理结果为准。”

“可是云南的医生都说是良性的啊。”

父亲向前倾着身子,我不敢看他脸。他的肩抖动了几下,我知道他哭了。

第一次见到父亲哭,我觉得自己好残忍。我心软了:“嗯,我查了很多医学文献,这种病比较罕见,也许有可能是误诊。”

他没反应。

“没事,医院做个病理会诊,即使真是恶性的也没关系,现在医学发达,放化疗也能大幅度降低复发概率,反正你就交给我就行了,不用担心。”

“化疗会掉头发么?你妈那么喜欢折腾她的头发。”

我一直不懂父亲为什么那么在意母亲的头发。直到一个月后,在昆明街头,母亲的帽子被风吹飞了,她惊慌失措的抱住头,像被人扒光了衣服,父亲急忙跑去拾帽子。最懂母亲的人,其实是父亲。

那天晚上,我查了一宿的资料。艰深的医学术语,只能尽量去理解。

“恶性肿瘤,俗称癌症。”百度第一句话就把我震住了。

“血管周细胞瘤,是生长在血管外皮细胞上的恶性肿瘤,具有容易复发和转移的特点。供血越丰富的地方,越容易转移。常见转移部位包括肺、淋巴、腹股沟、四肢等。手术切除,再配合放疗的情况下,7年的存活率在50%。”

7年!50%。

我看不下去了,合上电脑,四下一片黑暗,只听见父亲安静的呼吸,我知道他没睡着。

父亲睡觉打呼,医院,我几乎没听到过他的呼声。

国庆前夕,母亲出院了。父亲搀着她走,我拎着母亲的东西,跟在他俩后面。母亲塌着半边身子,另外半边靠在父亲身上。父亲半抱半扶地搀着她,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。从病房到停车场,不过米,父亲满头大汗,母亲更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,紧闭着双眼,龟裂的嘴唇一张一翕。

我尽量不去看后排的父母,把视线转到窗外。

又是一个北京晴朗的秋日,窗外金光灿烂,我的心里却大雨滂沱。

天坛的病理科全国领先,可我不死心。整个国庆假期,医院借玻片,医院做病理会诊。我加入了由病人家属组成的互助小组,我的名字变成了云南血管周细胞瘤will。

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,母亲的水肿渐渐消了,食欲也恢复了。最令我和父亲高兴的是,母亲的智力渐渐恢复正常。她似乎遗忘了术后最痛苦的那段时间,我和父亲也尽量不去提起。

就在一切似乎都在好转的时候,我开始频繁地做噩梦,有时是可怕的画面:母亲被只有半边身子的怪物缠住;或者父亲全身抽搐,鼻孔和眼睛都在流血;有时记不住梦到什么,只是醒来发现哭湿了枕巾。

国庆结束那天,我们回家了。亲戚朋友纷纷前来探望,在迎来送往的间隙,我拿到了病理会诊的结果,之前的诊断无误,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放疗。我看着身体和精神都在慢慢恢复的母亲,实在不知如何开口。

我GRE的成绩不够理想,留学的文书更是没准备。我反复解释放弃留学的原因是因为我自己不够优秀,可母亲还是陷入自责,认为自己耽搁了我的人生。她开始催我回深圳去找工作,她盯着我投递简历,跟进每一个面试offer。她反复地问我为什么一直在家拖着,终于我没忍住,发了疯一样夺门而出。

晚上我回去给母亲道了歉。

母亲自己发现了她的真实病情。我遗漏了一张出院单复印件,上面写了母亲的真实病情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我想了好久,说:“你的肿瘤不完全是良性,有一点恶性的成分,需要做放疗,但做完放疗就没事了。”

母亲叹了口气,起身去小区里散步,我在阳台上注视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。

母亲回来,说:“那就去做放疗吧。”

母亲比我坚强。

放疗前,我安排母亲又做了全身病灶的排查。不幸的是,甲状腺又查出了肿瘤,很可能还是恶性,医生建议手术。

母亲拽着我走到走廊里:“儿子,我不想做检查,也不想做放疗了,我们回家好不好?”

我看着母亲哀求的眼神,差点就答应她了。“妈,你先别急,我去问问医生是什么情况。”

“你别去了,我不想知道,我想回家等死,我不想折磨你,你也不要再折磨我了。”

癌症可怕,在于它不光能夺去生命,它还能把爱变成恨。

在医院,有病人术后智力失常,在病房里裸奔,鼓动病房里其他病人和他一起自杀,对自己的妻子大声叫骂。病人的儿子大概和我同龄,他说:“我恨不得他早点死。”

母亲不恨我,她恨自己拖累我。可她不知道,她对自己的恨,在我这变成翻倍的痛。

好友打听了消息:“甲状腺癌不用太着急,手术风险也不大,可以等放疗结束后再安排。”

母亲的放疗上周已经结束,目前在家静养。

感谢医院的王永刚主任,精湛医术,完整切除了母亲的肿瘤,降低了复发概率。

感谢华西医科大学的王博士,多亏她专业细致的答疑指导,我才能在纷繁复杂的求医路上找到方向。

感谢孙雯,帮我安排和打通放疗的所有环节。

感谢苏佳赋,医院去跟进病理会诊。

感谢肖、苏耿辉、张克、魏茜、芳、阿焦、秋、伊濛、晓凤、老猫、王一捷、囧囧、bad、武斌、祖红阿姨;没有你们,我熬不过来。

今天是我二十八岁生日,我只有一个愿望:愿父母安康。

声音:

背着吉他的蝙蝠女侠

文字:

InvisibleWil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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